麦仁碾转

刘建峰

五月的风掠过麦田,金黄的麦浪翻涌着,记忆里母亲弯腰割麦的身影,与麦仁碾转的香气一同在时光里发酵。

麦仁碾转的制作,从割麦前便开始了。那时天还未亮透,母亲便拉着架子车,握着镰刀,穿梭在麦田里。她挑拣那些饱满却还带着嫩绿的麦穗,轻轻割下。回家后,将麦穗倒入锅中,用小火慢慢翻炒,柴火噼啪作响,麦穗在铁锅里翻转腾挪,麦芒渐渐褪去锋芒,散发出淡淡的焦香。

炒好的麦穗需立刻放到簸箕里,母亲的双手在滚烫的麦穗间快速揉搓,粗糙的掌心与麦穗摩擦,麦壳簌簌落下,露出颗颗晶莹的麦仁。接着,便是最关键的“碾”的工序。村里只有一台石碾,天一亮,乡亲们便排起长队。轮到我们时,母亲将麦仁均匀铺在碾盘上,一圈又一圈推着石碾,汗水顺着脸颊滑落,浸透了衣襟。随着石碾的转动,麦仁被碾压成细长的条状物,麦仁碾转初具雏形。最后,母亲会烧上一锅开水,将碾转放在蒸锅上蒸熟。

最家常的吃法,莫过于凉拌。母亲会把蒸熟的碾转晾凉,拌上蒜泥、香醋、香油,撒一把嫩绿的葱花。酸辣开胃的料汁裹着柔韧的碾转,咬一口,先是麦子的清甜在齿间迸发,接着是蒜泥的辛辣、香醋的醇厚,层次分明,让人欲罢不能。农忙时,这一碗凉拌碾转配上玉米糁粥,便是全家人最满足的午餐。

将碾转与鸡蛋同炒味道更加鲜美。热锅倒油,蛋液倒入锅中迅速滑炒成块,再加入碾转翻炒,撒上一把韭菜段。金黄的鸡蛋、翠绿的韭菜与银白的碾转相互交织,香气扑鼻。

讲究些的吃法,是用碾转做馅包饺子。将碾转剁碎,加入剁碎的五花肉、切碎的韭菜,再淋上香喷喷的花椒油,搅拌均匀。擀好面皮,包成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。下到锅里,饺子在沸水中翻滚,捞起咬开,麦香与肉香在舌尖缠绕,让人忍不住连吃好几个。

刚灌浆的麦仁,富含蛋白质、维生素和膳食纤维。蛋白质是身体的基石,能为辛勤劳作的人们补充能量。维生素B族可促进新陈代谢,缓解疲劳。膳食纤维则帮助消化,让肠胃在繁重的农事里也能轻松运转。

清代通州人李琪在《崇川竹枝词》中写道“冷珍搓成金缕丝,新蚕豆子恰相宜;村园竹笋珠儿菌,正是花开芍药时”。这里的“冷珍”就是用嫩麦子加工而成,诗中描述了冷珍的形状,写出加工冷珍时用青蚕豆来掌握生熟程度的做法,同时道出了冷珍制作的季节特征。清代诗人范捷的《咏冷珍》“双手揉麦仁,一缕复一缕;冷珍勿复言,奉郎自尝取”,则把冷珍的制作和造型写得形神兼备。

如今,收割机代替了镰刀,石碾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,麦仁碾转在市场上也能买到。可那些批量生产的碾转,总少了母亲制作时的温度与深情。每当麦浪翻滚的季节,我总会想起母亲那碗带着麦香、蒜香、花香的麦仁碾转。它像是岁月的书签,夹在时光的书页里,每当翻开,便是满纸的麦香与温情。